落日神庙的会议尘埃落定了。
以天梁院二弟子寅尘为首的“监视”小队也必须在天气放晴的第二天收拾行李，返回天梁院复命。
临走时，三弟子嘉木鬼鬼祟祟地把寅尘领到空无一人的阳台上，恳求道：“二师兄，你行行好，让我和师妹再留两天吧。”
师兄弟们都明白嘉木对黑桐的心意，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态度。
寅尘迟疑了一会，问道：“黑桐怎么说？”
嘉木尴尬地眨了眨眼，笑道：“师妹还不知情。二师兄你跟嘉禾先走，我会对师妹说明白的。”
“可是……”
在寅尘的心里，这世上能真正打动师妹的东西并不多。
“我都准备好了。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嘉木满怀希望地说道。
寅尘犹豫了半天，还是仁慈地应允了师弟的请求。
后来，在房间等待后续的黑桐欣喜地问嘉木：“你是用什么理由唬过二师兄的？”
嘉木很乐意再次看到黑桐的笑容，摇头说道：“都说了包在我身上。”
……
就这样，黑桐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调查慕诗羽的动向了。
因为有寅尘有意无意的掣肘，黑桐很难准确把她揪出来。
这个与厄运相伴的女魔头大摇大摆地来到南浦镇绝对别有企图。
在前两天，她尾随过一个与之背影极其相似的女人，一路追到东街却无功而返。之后，她又在西街撞见了同样扭腰晃腚的女人，被绕了大半圈再次失手。
有了三师兄嘉木的帮衬，纵然女人的身法再如何鬼魅，也必定会被他们逮住真身。
寅尘与嘉禾前脚刚走，黑桐就同嘉木伪装在街道两侧。
当天下午，女人“如约”出现，旁若无人地往东街走去。
具备灵敏意识的嘉木不声不响地跟在女人身后。
而黑桐负责等候也许会出现在西街的女人的分身。
情况和预想的一样。她像一只狩猎的猛兽，扑向唐突出现在西街的熟悉身影。
女人回头笑着看了黑桐一眼，矫捷地跳上屋檐。
“为什么总是见了我就逃呢？慕诗羽。”
黑桐随之登上屋顶，正式进入了某人策划的追逐游戏。
……
留有余裕的女人把黑桐带到了离南浦镇几十里之外的树林里。
目标理所应当地跟丢了，她甚至还遇到了几近迷路的嘉木。
两人交换了已知的情报，才发现分头追赶的女人都有意把他们引入此地。
“没想到能被她逃了。”
首次与慕诗羽交手的嘉木气愤地说道。
几次三番被捉弄的黑桐倒镇定很多。
夕阳的光辉把树枝的影子拉得张牙舞爪。
黑桐很担心，这片树林与七杀殿中的诡异竹林类似。
“三师兄，你快看！”
她站在一棵被剑刮破树皮的树旁。
在相邻的另一棵树上也留下同样的痕迹。
“嗯，前面也有。跟着这个路线，说不定就能找到出口！”
嘉木露出喜悦的笑容，兴冲冲地往前跑去。
而黑桐则面色阴沉地跟在后面。
“可恶啊。又是那女人的把戏！”
最后一棵留有记号的树后并没有豁然开朗的出口，嘉木气恼地一拳捶在树上。
黑桐叹息一声，也开始在心中暗暗咒骂。
真的无法赢过这个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女人吗？
将身体靠在树上的时候，她看到了隐藏在枝叶深处的……
黑桐轻轻一跳，将搁在树梢的包袱取下来。
“这是什么？”
嘉木靠过来，问道。
黑桐摇摇头，缓缓把包袱拆开。
包袱里，规规矩矩叠着衣服，而最上边放了一封信。
“你还是这么好骗，黑桐。这是我们在天梁院穿的衣服，现在洗过还给你了……”
如果信中没有后续，黑桐会立刻把两套南禺峰的服饰撕个粉碎。
“先不要生气，师妹。还记得你在竹园客栈换的那套衣裙吗？是你师父当年送给你师娘的，希望你能保管好。”
“被这个女人耍了！”
同时读完信的嘉木不甘心地说道。
黑桐默默地把包袱重新系好。
再怎么看，也是落入了慕诗羽的“陷阱”，但是这个谎言中带着善意，黑桐并不觉得难受。
“走了，回天梁院了。”
黑桐拍了拍嘉木的肩膀。
“我们还能出得去吗？”
嘉木情绪低落地说道。
“慕诗羽想杀我们，也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树林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黑桐取回了久违的活力。
嘉木望着这张可爱又潇洒的脸蛋，都快入迷了。
“那个……师妹……”
他想起了当初搪塞二师兄的借口。
“嗯？”
黑桐把包袱抱在怀里，疑惑地等在原地。
众所周知，嘉木对黑桐有意。
同样众所周知，黑桐对大师兄念念不忘。
在由少男少女组成的故事里，爱情这个元素似乎永远躲避不开。
似乎只有爱情才能让他们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师妹你知道我对你……”
嘉木勇敢地去握黑桐的手臂。
“三师兄……我不擅长这个……”
黑桐尴尬地后退两步。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嘉木苦笑道。
“我一直都把大家当作家人。”
从小失去母亲的黑桐很珍惜跟师兄们保持亲近又纯粹的关系。
“那大师兄呢？明明跟你相处的时间很短，为什么你老是在考虑他……”
说完这句话，嘉木立马就后悔了。
或许师妹又要处于前些天低迷的感情状态。
“大师兄在我的心里跟家人不一样……我们有很早就约定好的事情。”
黑桐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所以，我跟他，是竞争对手。”
嘉木遗憾地在黑桐眼中找到了截然不同的感情，那一定是喜欢才会流露的闪光点。
世界上会有这种人吗？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喜欢某个人，只有她本人不能准确辨别。
应该会有的。
少女的心里满满都是温柔的回忆。
那种美妙的情愫说得上喜欢可能会有些牵强。
毕竟，她喜欢的大师兄只存在于单方面的幻想里。
……
在黑桐与嘉木被引出南浦镇之后，慕诗羽登上了一艘豪华的客船。
客船将她载到了河对岸的落日神庙。
相继向八字眉少女、白露、不归所谓的“正派人士”作揖，慕诗羽平静地站在船边，冷漠地注视着数个铁皮人将巨大的木箱装到船上。
所幸，整个过程并不拖沓。
“我走咯！”
八字眉少女一个人先登船，冲自己的友人们挥手道别。
“在外多一个心眼，自己也要收收性子。”
白露体贴地嘱咐道。
不归向自家小姐点头致意，密切注视着慕诗羽的神态。
慕诗羽对她们没太多好说的。
船之将行，她跟在八字眉少女身后坐进船舱。
……
这条水道会通过七杀殿，再汇入大海。
很少有机会乘船远行的八字眉少女按耐不住寂寞地在位置上左扭右扭。
在她对面，坐着面色严肃的慕诗羽。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
“我知道。”
“你不是还有一位同伴吗？”
“她有点事，会在下游等我们。”
“哦……”
慕诗羽快言快语，八字眉少女怯生生地缩了缩脖子。
于是，舱室里又回响起激荡的水声。
过了一段时间，船行渐远。
八字眉少女又率先开口道：“你是天府院的……”
慕诗羽两眼充满杀意地盯着她，说道：“以前是。”
八字眉少女惬意地笑道：“如果当年搓成了你的婚事，天南就会大不一样。”
慕诗羽冷哼一声，说道：“随你怎么说。”
八字眉少女翘了翘眉毛，说道：“我不怪你哦。相反，多亏了你，要不然现在我在天府院就说不上话了。”
慕诗羽正了正坐姿，说道：“那只是我自己的决定，对谁好对谁坏，我都不感兴趣。”
八字眉少女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仰慕地说道：“真是一位帅气的大姐姐！”
突然，她离开座位，亲近地贴到慕诗羽身边。
“我是为了和平而去。没有带任何人随行，也很有诚意了。”
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用手指轻敲被慕诗羽攥紧的小刀，“这把刀是给我准备的吗？”
“我早就有所了解，七杀殿存在一些激进分子，因为受够了五派的栽赃陷害，再也不信任他们了。大姐姐就是其中一员？”
八字眉少女疑惑地睁大眼睛。
“跟你们打交道，还谈什么信任？”
慕诗羽深深地与之对视。
“那……你现在杀了我，七杀殿几天之后就会夷为平地，要试试看吗？”
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八字眉少女的态度冷静得可怕，“你不想杀我，只是想吓唬我……根本没有必要。”
被说穿心事的慕诗羽摆出无所谓的表情，但她的手已经松软下来。
八字眉少女满足地笑了起来。背着手走到船头。
……
“大姐姐！你快出来看呀！”
听到那位自来熟的少女的呼喊，慕诗羽不耐烦地走出去，可一瞬间又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水道不知何时已变得很窄了，一伸手就能碰到两岸漫长的荒草。
八月浅秋，群山都已换上秋装。秋风过处，稻花飘香，树上的黄叶着落在水面，铺上一层金色的地毯。
秋日里的天空也是如此，朵朵霞云悠扬飘逸，绵长轻软，真像一个个不切实际的梦。
美中不足的是，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讨厌的人。
八字眉少女不在意慕诗羽有何心事。
树影参差，她天真地用手去捕捉落在另只手的阴影，屡屡失败的结果让她有些气愤。
慕诗羽看到这一幕，觉得可笑。
“啊！抓到了！”
飞云之下，她抓住一片从手间滑过的树叶，恰似抓住了秋天的尾巴，然后把手伸到慕诗羽面前，“送给你。”
像妹妹九月一样，以为这样就可以缓和关系？
如此这般，慕诗羽也不得不收下。
“大姐姐，你认为人生最难的事情是什么？”
把充满某样东西的眼神再次投入到秋景中，八字眉少女很亲切地问道。
“肯定是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慕诗羽没有细想，随意地说道。
正说着，八字眉少女又跳起身，抓了一片漂亮的树叶，插在发间，冲慕诗羽做个可爱的鬼脸，“可我认为人生最难的，是保持童真。”
……
“在京都跟那些心机重的人打交道，累死了。大姐姐，之后还得麻烦你多多介绍……”
“介绍什么？”
“就是你们既喜欢又讨厌、既有情又无情的江湖啊。”
“江湖可不好玩……”
“哦，那先等一下！”
“怎么了？”
“前面有风刮过来了！”
少女话音刚落，强风就扑面而来。
却不知慕诗羽的心里也风起云涌。
风与笑容，猝不及防。
风之怒号，似乎就是这个世界其余如她一般的人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纯粹反抗。
宣泄，撕扯，又有些震耳欲聋，歇斯底里。
既有平静，也有波澜。
这是她，也是他们，更是……江湖。
“听说，你们在天梁院干了一件大事，是为了七杀殿那个小孩子来的？”最后的最后，八字眉少女提到了将所有人连接到一处的事件。
“她怎么样了？”
慕诗羽紧张地问道。
“早先的过程是很惊险。但是该怎么讲呢……就像破茧的蝴蝶一样……”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真是奇迹呢！”
……
这是江湖儿女的故事，也有侠与义的交织。
前路留下淡淡足迹，他们继续赏着道路两旁的风景，继续写着他们自己的风采。
上扬着无怨无悔的微笑，那一刻，她的笑里也装饰着多姿多娇的锦绣山河。
细碎的文字远远不可描摹其对当事人深刻的影响，以及仍处于江湖中的我们对于那份游存于想象中的奢望。
但勇敢的我们始终相信生活中的每一丝平凡都躲藏着奇迹。
其中，或许平凡的我们也是。
（第二卷 日暮秋风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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